A Belated Self-Introduction | 迟来的自我介绍
More precisely, this is an autobiographical essay written for myself and my friends.
准确来说,这是一篇写给我自己和朋友们的自叙。
夏末初秋的一个中午,我醒来时忽然意识到,自己早已 24 岁了。过去的几年里,我常常想写点什么回应内心的声音,但总被眼前的事情搁置。眼下,在被失眠打扰、工作变得松弛、个人事务暂告一段落的空隙里,我终于得到了这个机会,写下这篇迟来的自叙。
说起“自我介绍”,我会想起小学的时候,作为转校生被要求在所有人的注视下临时说上几句。我至今都不喜欢这样突如其来的聚光灯。也因此,我更愿意把这称作为一篇自叙。它并不是要交代名字、兴趣那种程式化的声明,而是对个体独特性的自我回应。
我的名字是 Carolyn,在千禧年独生子女婴儿潮的时候,我作为男婴出生。回想我的童年,没有什么特别的悲伤或者创伤,只是其他人会说我“好像”总是独自沉浸在朦胧的阴郁里。真正的苦恼出现在初中,我进入了青春期,胡须和肌肉让我意识到长期笼罩我的阴影,其实是“身心不一”。我清楚记得那个临近暑假炎热的下午,内心翻涌,却没有人可以倾诉。从那时起,我决定隐藏自己,去“扮演男生”生活。我深知和任何人坦白秘密的风险,于是宁愿保持沉默。因此,我敢说我体会过一种无可置疑的孤独。
焦虑感在我读大学的时候逼近临界,我知道我无法仅靠伪装维持下去。大二的时候,我开始尝试向不同的人坦言,寻求咨询师的帮助。更重要的是,我开始进行 HRT (Hormone Replacement Therapy)——激素替代治疗。朋友们的反应出乎意料,他们都很开心我能够对他们“出柜”,也很自然地重新接纳了我。父母的过程更漫长,直到两年后他们才真正理解我。以他们的成长和生活的背景而言,这份理解已属难得,我因此格外感激。
根据中国的法律,我必须接受 SRS (Sex Reassignment Surgery) ,也就是俗称的“变性手术”之后,才能更换相应的身份证件。我对“是否应该推行免手术更换证件”的话题不感兴趣,因此我不作讨论。这意味着,在独自攒够手术费用之前,我的法律身份始终是男性。大三的时候,我原本计划继续留校读硕士研究生。在报名考试时,我提交的证件照被学校要求更换成“一张更像男生”的照片(以和证件标识的性别相符)。沟通无果后,我决定放弃报考。最后期限当天,招生办来电确认我放弃报考时,我可以感觉得到她的震惊与错愕——竟然有人会因为不愿更新照片而放弃考试。对我来说,这个决定至今仍然正确。
于是,我开始寻找毕业后的工作机会。那时的我投递简历格外谨慎,会在其中含蓄地暗示自己的性别认同,好让那些无法接纳我的公司一开始就自动排除。最终,我收到了几家世界五百强和一些中等规模公司的录用通知。在权衡之后,我选择了那家在面试过程中最充分展现尊重的公司,也就是我现在工作的地方。尽管我的法律性别仍然登记为“男性”,在人事系统与日常工作中,我都被视作一名普通的女性员工。 在中国,跨性别者的职场环境并不理想。而能以这样的体验步入社会,我视为一种幸运。
后续的经历,我在博客里都有记载,这里不再展开。在工作满一年的夏天,我积攒下足够的资金,完成了 SRS,并更新了身份证件。过程并非毫无波折,但大体顺利。而在今年,我也赢得了中国大陆首宗跨性别商业保险解约纠纷案。
这些是我迄今的人生里几个重要的回忆。那么,我的身份是什么呢?我只是一个普通的人,也许你猜我是法律人士,但其实我目前是 DevOps 工程师。我亦非社会活动家,我行使我本来的权利;推动社会进步是一个可能的结果,但并非我最初的动机。坦率地来说,“勇敢”是一种很肤浅的观察,它忽略了迫不得已的可能性,如果不成为我自己,我会焦虑不已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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